One day

»祥林
»文笔有限,不知所云



      他换新手机时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旧的手机磕磕撞撞许多次,屏幕裂了好几道碎纹,他是个有强迫症的人,以前有一点细碎都要换一张新的贴膜,出去拍戏嫌烦忍着碎屏准备拍完作一下再换,可看着看着习惯之后发现并不碍他的事。



      换手机前特意备份了重要内容,翻相册发现几张照片,那上面的人他不认识,甚至半点印象都没有,照片拍的清晰角度也正,显示是用他的手机拍的。郭麒麟想了好久,脑仁儿想疼也没想出来究竟是谁,他觉得自己应该认得,至少该知道叫什么名字,见鬼的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郭麒麟呆了半晌,把照片发给张云雷,问老舅,你认不认得这个人是谁,张云雷半天回了三个字:不认识。



      他把照片备份好,旧手机放进收纳杂物的抽屉。



      此刻是2018年6月16日下午17时32分,助理在给他说晚上的行程,紧密的他都能想象出在车上啃煎饼的画面。



      车子出发时正赶上晚高峰,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硬是赌了一个多小时,司机走两步踩一脚,晃晃停停,郭麒麟吃下去的那块夹着烤肠的油饼此刻在胃里倒腾,又喝了一杯豆浆,五脏六腑哐哐当当全冒着油水,给他难过的瘫在座位上,迷迷糊糊企图用睡意打发。



      他觉得很累,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如此,短短几十分钟断断续续梦见了很多东西,却又记不太清,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助理替他盖上毯子时他还能感觉到,窗口的冷风吹得的确有点冷,然后他似乎是被刺耳的刹车摩擦声惊醒的。



      “小米?”



      郭麒麟试探着叫了声助理,眉头皱着打量周围。他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人或事稍微有点变动都会令他感到不舒服,这显然是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北京的四合院儿,又没有那么大,单门独户,掉漆的红铁门生了锈怎么看怎么作旧。



      门半掩着,郭麒麟犹犹豫豫敲了几声,并无人应答,他推门时发出嘎吱的摩擦声响,难听的让他觉得这实在太不礼貌。



      “您好?”他看到院子相对的门当中坐着一个年迈老者,躺椅偶尔摇晃两下。那老头儿眯缝着眼睛去看他,“你找谁?”声音之沙哑沧桑如同那扇铁门,垂垂老矣。



      郭麒麟犯难,他哪是找人,莫名其妙的迷了路,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许是看出来他的不言之意,老头儿指了指身边的小马扎示意他坐着。



      “我家里许久不来人,你是这两个月的头一个。”



      郭麒麟坐近了才看清楚老头儿的长相,他有一瞬间的错愕与惊讶,等他再仔细看时才确定了老头儿的长相,和手机相册里那两三张男人的照片很像,只是面前这个人已经老去,短寸头,一根根针似的头发染上灰白。



      世上长得很像的也有,巧合吧。



      “你叫什么名字?”



      郭麒麟犹豫了一下,“我姓郭。”



      “你姓郭?”老头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天快黑了,这里坐不到车,离公交站也很远,你明儿一早再走吧,就当陪我说说话。”



      老头儿倒是不跟郭麒麟客气,指挥着搬桌子放碗筷,他靠在躺椅上时让人觉得老态龙钟行动不便,但做起晚饭来动作一点不含糊,随手烙好一张薄饼放盘子里递给郭麒麟。



      桌上素菜居多,小碟子里装的酱料和榨菜,郭麒麟是个标准的北方人,吃饼多过于吃米,他学着卖煎饼果子的,把酱料摊在薄饼上,夹着榨菜豆角菜叶卷起来,一口咬下去,隐隐约约熟悉的味道,大概他母亲也这么做过。



      老头儿端了两碗稀饭来,看到他鼓着腮帮子吃饼的样子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总能想起他来。”



      郭麒麟嘴角沾着酱,抬头问:“他是谁?”



      老头儿不理他,吸溜稀饭。郭麒麟咂咂嘴,怪老头儿,伸手又卷了一块饼。



      直到吃完饭,郭麒麟刷了碗,老头儿突然说起话,不是在跟他聊天儿,自顾自的,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



      “你刚才吃饼的样子,跟他也很像。他出生在天津,好地方,九河环绕,人杰地灵,他长的也好,白白净净的,没瘦下来像块发酵的白面团。家里弟兄众多,他是很害羞的,见天儿哥哥长,哥哥短,打游戏,染一头黄毛,后来叫他爸看见了狠劲训了一顿,又染了回去,前后不过才一个星期,头皮疼的直挠我胳膊。”



      “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胖了十几年说减就减,晚上不吃饭饿的半夜起来一圈一圈溜达,师兄弟聚一起吃饭时他就躲到外面,我看到他偷偷买了包话梅,这个傻孩子,话梅吃了不是更开胃么。他两年就瘦下来了,不仅仅是减肥,工作也累,我们做一份,他做三份四份,能不瘦吗。瘦了以后的确有更多的人喜欢他,他太傻了,别人随口说说就高兴当真,人这一生能喜欢多少人啊。”



      “你猜他几岁工作,说出来你都不信,十五岁,全中国富二代也没有他这么苦的,十五岁孩子都在干嘛呀……我十五岁打游戏看漫画逃课,谁像他似的手心都是贯口背不利索打的红印子。”



      “他就像一只雏鸟,还没到羽毛丰满能飞的时候,就卯足劲的想往更高地方飞。我看着挺心疼的,高处多难啊,风大雨也大,他不听,他一直都很倔强,一边挨骂一边笑着再站起来,从正面看吧,嘿,这小子真不错。”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一直陪着他,他太好了,太年轻,前途无量,谁能去束缚着他呢,人有时候的思想很奇怪,得不到时心心念念,得到后又患得患失,怕流言,怕明天,怕真相,也怕谎言。我七十三啦,三十六年时常想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我不走,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不出来,他理应更好,什么也不能拖累他。”



      郭麒麟攥着袖口,他颤抖着,声音却故作镇定,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老头儿打了个哈欠,回答也随之含糊不清的飘出来,“郭奇林。”



      “我可累了,你也睡吧。”



      郭麒麟看着老头儿的背影就要转过拐角,“我能在这多待几天吗?我想把故事听完。”



      老头儿头也不回,随意挥了挥手,“随你便。”



      今晚月亮很亮堂,透过窗户在床上投出一片白。郭麒麟更睡不着,他怎么也想不通。



      第二天老头儿无事人一样仍旧靠在躺椅上,茶喝完了就叫郭麒麟去倒,郭麒麟认命,他为了能从怪老头儿口中得知更多,甘的被使唤。



      “您再给讲讲?”



      老头儿嘬了口茶,嫌水烫了。



      “有什么好讲的,我又不是说书的。”



      “反正也没事,权当陪您唠唠。”



      老头儿垂着眼拿茶盖刮茶面,好一时静的只听见茶盖刮在杯沿上的瓷砂声。



      “我说完了啊。”老头儿说,“昨晚不是说完了吗,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对,您可没说结果,我都记着呢。”



      “结果……诶,小子,你爱听相声吗?”



      郭麒麟支吾,老头儿道:“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大概都不听这些老东西喽。它们太老了,没有耐心听不下去,不是真心喜欢也说不长久,他火的时候,就像你这么年轻。我没有再见过他,一天,一分,一秒都没有,但我能记住他的声音,每年封箱我都听,他成名成角儿了,那么多人总能轮得到他。”



      “小子,你替我做一件事。”老头儿叫他:“有机会,去听他的相声,我老啦,走不动了,你替我看看他,他总是最后一个出来……”



      从那之后老头儿再不肯多说一句,郭麒麟在那整一个月,看着老头儿日渐颓然,不过这几天就像苍老十来岁,正如他自己说的,他老了。



      傍晚有陌生男人匆匆走进来,看到郭麒麟很诧异,“我是他邻居,这老头儿脾气怪得很,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一个人住着也没个子女亲戚,我们偶尔来看看,他——”



      郭麒麟摇了摇头,男人张着嘴,半晌才往外走,低声说:“我去通知人……”



      此时暮色四合,那轮即将西沉的太阳挂在天边,院子里种的山茶开的碗口大,香气扑鼻。当门的竹帘拉上去了,屋里有点暗。



      郭麒麟走到床边,老头儿精神不济,看到他勉强睁了睁眼,突然的,好像笑了,声音轻的像块棉花落在地上。



      “你很像他,身量,习惯,眼睛,拿筷子的动作,你哪里都像他……就是长的不像。”



      而后自言自语,“我应该不用再等多久就能看到他了……”



      郭麒麟不敢看着他闭上眼睛的样子,退出来摸到书房,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书,正当中空出一块,放着一个四方锦盒,似乎很久没有碰过,落了一层灰。郭麒麟一吹气,那些细小的灰尘漂浮至窗边,向上或向下,最终沉到地面。



      盒子里没放什么东西。一把黑木折扇,一块醒木,一方面巾。只那块小巧的木牌子上,一面刻着“德云社”,一面刻着“阎鹤祥”。



      金料填的底,时间久了变成发黑一般的古铜色,字还是清清楚楚。



      阎鹤祥,阎,鹤,祥。



      脑子里似乎被什么一击而中,他被尘封的记忆像天豁了个口子大剌剌敞开,他的过去,他记不起来的照片,世界上根本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照片里的是阎鹤祥,死去的也是阎鹤祥。



      那卷饼他当然吃过,曾经的曾经阎鹤祥做过,每一次他都能吃好多,那是他还没和阎鹤祥分开的时候。



      阎鹤祥记得郭麒麟的所有,却不认识就站在面前的郭麒麟。



      他看着阎鹤祥的脸,风华正茂或垂垂老矣,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多大多荒唐的玩笑。



      外面大概来了很多人,吵杂哄闹,他的耳朵里只能听到一个声音:



      “所有人都期盼着他往更高的地方飞,我只在乎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累,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我想去爱但永远不会说出口的人。”



      可惜他晚了一步,在这个世界中,他最爱的人已经死去。



      郭麒麟醒后看见张云雷第一句话说:“你骗我。”



      张云雷被他说的一愣,手探上他的额头,出车祸躺了好几天也没说脑子受创啊,“我骗你什么了?”



      “我给你发照片,问你是谁,你明明知道。”



      张云雷的手一顿,“你想起来了?”



      他眼睛一眨,眼泪顺着流到鬓角,“你们都骗我,我接受不了我们分开的事实选择性失忆,可我总有想起来的时候。”



      他刚刚在他梦中的那个世界,经历了一场葬礼。



      他记得在他晚睡的床边,有人捧着书逐字逐句的读:“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钟的亲吻,是生一堆孩子,也许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缩回手。”



      三十六年飘摇长夜,夜夜他都不在。而他将思念化成不要灭亡的浮沉颗粒送至温柔难挨的南乡。



      时光永驻,他是永恒。



      “如果你们见到阎鹤祥,替我告诉他,让他等下我,我很想他,我也依然很爱他。”



      小剧场郭麒麟还是攒底,他从乱七八糟的节目退出来,扣上扣子方才觉得穿大褂最自在。



      他一脚跨出了上场门,春秋匍匐仿若隔世,这里以前有一个叫阎鹤祥的,那是他正要去寻找的爱人。



      前尘这许多事大约你都不记得了。



      但我还记得,就是有意义的事。



      他可以衰老,可以遗忘,可以面目全非,只要他看我一眼,我就还是柔情蜜意,深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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