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战争史

▲没想到吧,这篇是我写的(突然变态

▲还是想发一遍,毕竟我认真写的,这遍可以把重点放在内容里惹








《年轻的爷爷》



      “我爷爷今年八十四岁,他独居在一个有小院子的房子,种了许多兰花,每到春天花就全开了,爷爷很高兴,但是又会突然变得很伤心。爷爷说,还有一个爷爷,在很远的地方,今年二十三岁,我问爷爷,二十三岁还那么小,为什么要叫爷爷?爷爷告诉我,因为他和那个爷爷分别的时候他们俩一个十七,一个二十三………”



      三年级二班的语文老师阅到薛见欢的这篇半命题作文时着实被左一个“爷爷”右一个“爷爷”绕的头疼,来来回回读了三遍才理解出些不同寻常的意思来。



      女老师把薛见欢叫到办公室,问:“见欢,你爷爷叫什么呀?”



      “我爷爷叫周九良!”



      “嗯?你姓薛,你爷爷怎么姓周啊?”



      “老师!我们街道的小朋友都叫他爷爷,周爷爷可了不起了,他是一个老兵!”



      女老师恍然大悟,联系了她在报社的朋友,要做一个专访。



      找到地址后,来开门的是一位老人家,穿着笔挺的军装,左胸佩戴闪闪发亮的勋章,他虽老,脸上也是温和一片,可从他的站姿来看似乎仍能找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他们都知道,老兵叫周九良,于是都好奇他经历过什么,那个年代,大都轰轰烈烈,称为传奇。



      “我是南京人,书也没有念到头就参了军,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受冻挨饿是常事。”



      他说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牙口尚好,吐字清楚。



      “我认识他时还很小,只有十七岁,他年纪也不是很大,二十三,比我高点。”说着,他抬手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很照顾我,有什么吃的也分我一点,怕我吃不饱,但是东北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我们没有很厚的衣服,经常冻的枪都举不起来……1945年,我还记得,在第五军第三编队。”



      天上云团搓棉扯絮一般,绵延看不到头。今冬异常寒冷,第一场雪总也不下,连着战事胶着,共苏两军只好在关外安营扎寨。孟鹤堂站在屋檐下昂着头看天,低声嘀咕了一句。



      有人扯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笑了,“幺儿,队长叫你劈柴,都劈好了?”



      周九良点头:“劈好了,那么大一堆呢,够用几天的了。”



      他拉起九良的手,十六七的小少年掌心都是老茧,五根手指头冻的通红,小指近关节处有个红疙瘩,三九天没有像样的袄子棉衣,光靠年轻挨过来。“到了晚上痒吧?哥晚上给你拿热水烫烫。”他很是心疼队伍里这个幺儿崽崽,谁都是自身难保,他却还要认一个小弟弟。



      周九良顺着他方才看的方向,灰蒙蒙一片,连只雀也没有,“你看什么?”



      “要下雪了,今夜不下,也是明天。”孟鹤堂给他整了整八角帽,手背碰到脸也是冰凉,拉着他走开。



      “嘶——”



      孟鹤堂按住周九良想要挣脱的手,使了力气往盆里按,不顾周九良直喊疼,“就是要往热水里烫,多烫几回保管就好了,不然要皴开的。”



      他的手覆在上面,浸入水中,也烫的通红,一面絮叨着疼也要忍住,这是命令。



      适应了水温,暖意顺着手臂传达全身,周九良偷偷抬眼看,面前的人只和他隔了两拳距离,怕他又不听话把手拿出去,按着他的手低头看的专注。老乡家里空出来的屋子给他们住,电灯泡小小一只悬在房梁,却被十月间一场大风刮断了线,形同虚设,只有桌上一盏煤油灯火光跳跃,映的两人影子杵墙上老高。



      “孟哥,你家在这。”小少年用了肯定的语气,在以往的某一次闲聊中,他记得孟鹤堂说过,具体哪里却不大记得。



      孟鹤堂点头:“离这还有距离呢。”看看幺儿笑道:“怎么,想家了?”



      南京离这千万里,哈尔滨虽近,到底也不在跟前儿,便与千万里无异。少小离家,如今到了家门口即便去得也恐怕是近乡情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抽出了手拿布帕擦拭,掩好门,“等打完仗哥送你回家,咱们坐部队的车,绑上大红花,荣归故里。”



      他轻声笑起来,仿佛描述的场景马上就要实现,窗外风紧,大雪将至,周九良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他固然想家,然家中已无人,只是怀念金陵城的暮鼓晨钟缱绻悠扬,他到哪里,哪里都可为家,故土嵌存于记忆中,不妨碍他端起枪冲锋陷阵。要紧的是现在有孟哥,他就一点也不怕。



      “你不信?真的,等仗打完了,我先带你去我家住上几天,找个天气晴朗的好天,送你回南京,我也去你家看看。”



      “诶!”



      周九良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夜里果然下了大雪,次日一早周九良还在厨房帮忙,蒸好的咸鱼干留做午饭唯一一道带点油荤的菜,孟鹤堂急急忙忙跨进院子。



      “上头下达了命令,苏//军即日起开始对哈尔滨、吉林、长春、沈阳等地日军防地进行轰炸,我//军//今夜撤退,快回去收拾收拾。”



      周九良没来得及问撤退到哪里,组上已经有了安排,第五军抽建编队,与苏军赴远东战场。他终归还是年纪小,害怕的是会与孟鹤堂就此分开,躲在孟鹤堂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人。



      “幺儿?”孟鹤堂偏过头低声叫他,“我想自愿报名,部队撤退也是往西南去,不如去打一仗,你呢,你去哪?”



      周九良嗫嚅着偷看上面站着等自愿报名的人,“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不怕?”



      “怕。”



      “那你还要去?”



      “……我就要去,我就要跟你一起去。”



      [老人手抚着茶杯,垂下眼睛,笑自己当年什么也不懂一般,“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就是怕,也是怕会跟他分开,他对我太重要了,上战场打仗好像就是一句豪言壮语说说就行,我十七岁,那年过了就十八,什么都没有,跟他坐在一起,吃了最后一碗玉米面糊糊,就去了遥远的库页岛,那里可没有咸鱼干酱菜。”]



      第三编队一共十二人,跟随苏军从沈阳沿途向北进入库页岛。老毛子称之萨哈林,队里有脾气火爆的没少因为这个吵过打过,周九良听不懂他们的话,他只肯跟孟鹤堂待在一块,捡柴、打野、生火、做饭都要在一起。别人笑话他:“你是孟鹤堂的跟屁虫么?”他就没好气地瞪一眼,恶狠狠回道:“要你管!”



      从库页岛转移至哈巴罗夫斯克已经接近年关,一队人冒雪埋首沉默向前,周九良又打了个喷嚏,睫毛上结着霜,嘴唇哆哆嗦嗦没个热乎气。



      孟鹤堂原本在前面,听到动静退到他身边并排走,“幺儿,你是不是受风寒了?”他担心地摸了摸周九良额头,但他的手也凉的像乌苏里江面结起来的一块冰,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事,叫风呛着了,我身体好着呢。”



      周九良抓起孟鹤堂的手,放在嘴边哈一口气搓一搓,“就不冷了,搓搓就不冷了。”



      “你说你跟来干什么,天寒地冻的,路都看不清。”



      他嘴上又在埋怨,却抢过周九良背上背着的包袱。雪漫到小腿,走得异常艰难,上半身热的出汗,下半身冻的麻木,风一吹就打个冷颤,周九良老老实实跟着孟鹤堂一步一个雪坑,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坏天气早晚会到头,可那几个毛子轻蔑地大笑着说苏联的冬季尤为漫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孟鹤堂也不知道,他们在没有亮光的雪夜里,只能明白离国境线越来越远。



      他沉默了一时,这才回答说:“这时节到哪都天寒地冻,我不说了么,我要跟着你,谁说都不管用。”



      小少年执拗地生气,同他自己,他不想成为拖累人的负担,因此什么事都自己做,从来不喊苦,此时此刻却因为一个喷嚏勾出了连日憋闷的惶恐,而解决这些惶恐的办法就是咬紧牙关紧跟步伐。



      驻地离江岸不远,而这里漫长严寒的雪期早已叫江面结上厚厚一层冰。



      俩。编队队长竖起两根手指头,好不容易划着火柴点上烟,说老毛子在江面砸了个大窟窿,脱光衣服跳下去游泳,一下跳下去俩。



      周九良身上披着孟鹤堂的大衣,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天往水里跳,这不是不要命么。



      他是感冒了,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喝下去两大碗姜汤,辣丝丝的味道到现在还留在嘴里。



      孟鹤堂寻思着找点好东西做了给幺崽儿补补,他手里有一罐牛肉罐头,是毛子给的,一直没舍得吃,这会儿架着锅煮热了拿碗严严实实倒扣住,悄声把周九良叫过去。



      “好香呀。”



      孟鹤堂递给他筷子,“声音小点儿,被他们听见你可就吃不到了,我这都算是给你开小灶知道吗……快吃吧。”



      周九良夹了一筷子送到自己嘴里,自打跟了编队就连肉味儿都没闻过,这下可算是把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他挑了两块大的,举着给孟鹤堂,“你也吃,你也吃,可香了,你也吃呀。”



      孟鹤堂吃了这两块,说嘴里生了疮牙疼,剩下的全进了周九良肚子。



      “咱们也去江面上看看去,那冰结得老厚一层,听说人在上面蹦跶都没事。”



      “听说听说,你听谁说的。”孟鹤堂拍上他的后脑勺,把空罐子从窗户扔出去。



      周九良这时候来了精神,拽着孟鹤堂,“反正队长不知道,我们去玩一会儿就回来。”



      雪下的似乎小了些,风也掖下去,江面冻得足够结实,不远处是毛子砸出来的窟窿。周九良到那就滑了一跤,他还乐得挺开心,说明天找根竿子来钓鱼。



      孟鹤堂没扶稳他一头也摔在冰上,干脆不起来了,头对头仰面躺着,他的脸很烫,雪花落上去奇异的舒服。



      “孟哥。”



      “嗯?”



      “你说仗啥时候能打完啊?”



      “不知道,快了吧。”



      搁谁心里都没数,未知的明日带来的只有无尽猜测及忍耐。



      “孟哥。”



      “嗯。”



      “你想做什么呀?”



      “我?”



      青年人想了想,回答:“我想做英雄。”



      可少年人不大高兴,恳求一般,“你别做英雄,英雄善始不善终。”



      哈巴罗夫斯克今夜的雪格外温和,毛子总说这里是要下暴雪的。青年侧过脸去,正对着少年的脸颊,他的鼻尖碰上去,然后是嘴唇,他看到少年的眼睛,在一片冰天雪地里炙热纯洁如同家乡小曲儿里唱的黑珍珠,“可我要做你的英雄,带你打胜仗,带你衣锦还乡。”



      [“我如果知道,就不该那样问。”他又摇头,“就算不说,他也还是会那么想,做一个英雄,冲锋在前,不顾生死……他枪法很好,一瞄一个准,在没有打仗的那几天我们去打鸟,他能从三棵树外就把鸟从树上打下来。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



      从江边回来后周九良感冒加重开始发烧,孟鹤堂不敢告诉队长,六个人睡一起,他谎称九良累了先睡了,也怪周九良年纪小,没有人怀疑什么。等熄了灯大家都睡着了,孟鹤堂脱的只剩件单衣,钻进周九良被子里,幺崽儿浑身滚烫,手攥在胸前冷得像江面的冰。“幺儿不怕,幺儿不怕……”他想着极小的时候生病,娘也是这么抱着他,拍着他的后背。



      他就这么抱着人睡了一晚上,天快亮了才稍微往自己的被窝挪了挪,再去摸周九良脑门儿,温度降了下来。



      日//军的轰炸机盘旋在驻地上空,毛子哇啦哇啦叫人,孟鹤堂推出周九良:“把他带走!他读过书,认字,在我们队里搞通讯的!”



      周九良不肯走,说什么也不肯,孟鹤堂急了,骂他:“你在这干什么?等死?还不走给我们联络部队来支援!”他把帽子给周九良戴好,“幺儿,听我的话,你先走,哥就去找你。”



      毛子不会跟他们说那么多,一把拎过周九良衣领带走了。



      编队躲到山林,日//军地毯式的搜索令他们无处可躲。孟鹤堂左腹部中了一枪,但他不是死于枪伤,日本人解下腰带,像玩弄困兽,勒死了他。



      他的脑中闪现过许许多多画面,少年离家双亲殷殷叮嘱,开枪上膛神气十足,雪夜幺儿明亮的双眼,约定好胸戴红花衣锦还乡。



      叫他别做英雄,英雄善始不善终。



      他死的那天,正好二月二十一,过年。



      在他新岁的第一天。



      幺儿,对不起。



      这是一场负隅顽抗的战争,除了走掉的一部分毛子和周九良,无一生还。



      [“1922年至1946,享年24岁。”]



      记者听红了眼,周老先生摆手,说对不住啦,再细的细节我说不出来啦,记者也道歉,“对不起您,这么难过的故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那这些烈士的遗骨一直留在那里吗?”



      他给记者看,厚厚一沓票,有火车票,有汽车票,也有飞机票,目的地总是一样的,去往哈巴罗夫斯克。



      “我每年都去,那片山林发生过两次雪崩,每到冬天,除了没有树叶的树,都是雪,像当年一样,望也望不到边。



      后来大大小小的战争,我都参与过,老天总也不让我死,退役后他们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说给我一些好的兰花种吧,他喜欢兰花,我种了这么多年,年年都开。”



      今年的哈巴罗夫斯克似乎没有往年那般冷。他仍旧孤身一人,在新年的第一天过去。



      雪乡遥遥无边,他独自衣锦还乡六十六年,情深三缄其口,永离之苦穿肠,春夏被埋在这里的人一手劈断,只余秋冬。



      深雪相拥,皓月曾懂。



      也快,也快。



      冬季的哈巴罗夫斯克满目荒原,江水冻结,什么也没有。



      冬季的哈巴罗夫斯克有他最爱的人。



      一篇名为《北国遥远的边境线:许我如约》的专题报导文章悄然在网络中火起来,没有半点煽情,通篇都是一位老兵的自述,这故事感动了他们,等他们再一次去找寻这位了不起的老兵时得知他已经故去,享年九十岁整。



      他们唏嘘不已,想起来那篇报导,在结尾处编写者才写了一段:



      “……他把他荣光的红花永远遗留在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亿万星辰以做终结。年少不经事,遇你误终生。想如雪花般飞向你身边,不再踌躇,不再犹豫,不再隐藏。想直接奔向你白色的生涯,做你温暖的冬天,成为你千年不化的白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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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处小诗摘自网络,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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